《何以为家》，何以为人

近两年去欧洲的途中，多次在不同的美术馆和艺术馆里看到叙利亚题材的作品，连极具争议的中国当代艺术家艾未未也拍摄过相关题材的纪录短片，印象深刻。我很肯定，那时的自己跟很多人一样，混沌，并以上帝的视角去理解这种自己从未、也不将经历的人生，如果说有什么感触的话，具体形容一下也不过是怜悯、同情与慈悲，然后对比感叹一下自己是何等幸运，生活在不同的国度与家庭。 所幸，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所成长，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平凡和有限。《何以为家》让人禁不住去思考何以为人？原生家庭的伤害、社会不公、人道援护、阶级分层等主题讨论在这样的故事面前是如此苍白无力，一股由强大的命运及自然法则催生出的落寞情绪萦绕心扉，驱使着自己落笔为记，再次反思生命的价值。 《何以为家》被引用最多也最具震撼力的一段台词是赞恩在少年监狱里拨通电视台直播间电话时说的一段话： “我希望大人们听我说 我希望 无力抚养孩子的人别再生了 我只记得 暴力、侮辱或殴打 链子 管子 皮带 我听过的最温柔的一句话是： 滚！婊子的儿子 滚！你这垃圾 生活是一堆狗屎 不比我的鞋子更值钱 我住在这里的地狱 我像一堆腐烂的肉 生活是个婊子 我以为我们能做好人 被所有人爱 但上帝不希望我们这样 他宁愿我们做洗碗工” 讲出这样的话，一个人该是怎样的绝望！在赞恩的心里，跟他一样的群体毫无生命价值和意义，从出生就注定被羞辱、被踩踏、被遗弃、被轻视，而这样对待自己的不是别人，恰恰是给了自己生命的父母，将他们送到被告席上，是赞恩愤怒的呐喊和最后一击。共情由此而生，上帝视角俯瞰底层阶级的情怀由此而生，和平社会同情战争族群的慈悲由此而生… 然而，请稍等一下。 父母的抛弃和凌虐太让人心灰意冷了！赞恩的出走和逃离是对命运最大的反抗和控诉，一个没有感受到被爱的孩童，有理由这么做，甚至做出更过分的反抗也会得到包容。然而，赞恩选择的是逃离，带着自己满身的伤痕逃离，而不是回以伤害。一个如此缺爱的孩童，回馈给身边的却是爱、小心和温暖 – 对妹妹萨哈的保护，对婴儿约纳斯的照料… 在面对更加弱小、更不具备生存能力的个体时，赞恩没有选择成人世界中的明哲保身和落荒而逃，而是用弱小的肩膀挣扎着担当起超越孩童能力的责任和艰辛。一边是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的父母；一边是心向未来，忍恶扬善的孩童。幼小的心灵里没有那么多华丽的借口，有的只是真实的情感和需要。 所以，我们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对赞恩报以同情和怜悯是需要小心的。事实上，需要可怜的分明是我们成人自己，与赞恩父母如出一辙的自私、冷酷、贪婪、懦弱和懒惰，哪一样不是我们身边的日常？哪一样只发生在战争社会而不存在于和平社会？毫无自我认同的赞恩发出生命价值的光亮，微弱，然而持续不断，在苦难与灾祸面前，正是这种喘息的力量让我们学会了敬畏和尊重，而不是一味的指点和自以为是。 片尾，人道主义者们来收容所探望底层阶级，当人们欢天喜地、载歌载舞地享受片刻欢愉之时，非法滞留者拉赫无声地靠在墙边，满眼含泪，思念自己不知所踪的孩子约纳斯，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欢乐可以走入她的世界。很多时候，不论我们怎么努力，总会与一些不为人知的缘由相去甚远，也会有太多的真相超越我们的理解，给予平静、安宁、距离、不扰，也是一种人道的方式。在宏大的自然规律面前，我们的渺小和局限有时只能让我们守以尊重。 《何以为家》、《大象席地而坐》、《天长地久》等诸多底层视角的艺术作品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和喜爱。这些抽离上帝视角，以平铺直叙的方式还原故事本身的表现手法确实让人感觉更加舒畅和平等。人们开始以不同的视角和位置来观察和理解作品，不再把自己放在优越者的位置上，由俯视慢慢学会了平视，甚至仰视。 看《地球脉动》，有一集讲到刚刚孵出的小蜥蜴在爬向海边岩石的过程中会遭到沙蛇的致命攻击，很多小蜥蜴因此而丧生，场面惊心动魄，急得我手脚冰凉，心里有点抱怨这些拍摄者们任惨剧发生，哪怕救出几只小蜥蜴也好啊，何况也不是多么困难！现在已然明白了个中道理，并为当时的幼稚而汗颜。 （原创影评作品，转载请联系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