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彼此真实的镜映

邵奎高  《恋爱先生》，绝不是一部肥皂剧，也不是一部简单的伦理剧，而是一部实实在在的心理剧。它的热播，绝不是简单的明星效应，更来自于它鲜活的价值取向——从单纯的伦理道德取向中走出来，用最新的心理学成果，观照我们的内心和情感。那种僵硬感甚至冷酷感不见了，代之以共情的温暖感和安全感。 道德法律是框范的，冷冷地站在哪儿，警示着你碰不得它，而心理关照却是联接的，它主动深入到你的内心，去理解你，去尝试接纳你。这样的心理关照，完全契合了当下人们的心理需求。这是社会生活的巨大进步，也是社会文明程度的巨大进步。 这部电视剧主要通过七个人物，近乎概念化地展示了一些心理观念。而其核心就是那种人与人之间真实的“镜映”的需要。通俗一点说，镜映两个字，大体可以用共情来代替，但是却远不止于此，还应该包括对对方无条件地接纳，甚至认同。也就是让自己成为对方的心理安全基地。 男主角程皓和女主角罗玥的爱情如此，男配角张铭阳和女配角顾遥也如此，男配角邹北业和女配角乔伊林也如此，而男配角宋宁宇和顾遥、罗玥之间更如此。 这四组关系中，前两组关系完全构成对比的关系，那就是道德感超强的程皓，和他的好基友那个几乎没有爱情道德感的张铭阳之间的对比。而后两种关系，则是对前两组关系的解释和补充，邹北业和乔伊林的爱情解释了“真实”的重要性，宋宁宇与顾遥和罗玥之间则揭示了镜映的重要性。 程皓在事业上是很成功的，他不仅和张铭阳合伙开办了很有名气的牙科诊所，还成功的开办了他心仪的副业——恋爱顾问。这两项事业展现了他的两个特点，一是他非常敬业，堪称行业上的佼佼者，二是，他是一个没有谈过恋爱的恋爱顾问，却促成了很多婚姻。这都是他童年心理创伤带来的成年产物。 程皓自始至终都可以被视为道德楷模，这主要体现在，在从事他的副业恋爱顾问的过程中，他一直坚持的原则就是要真诚，不能骗人。这是他内心的底线，他完全执着地奉为神圣的信念。但是吊诡的是，他的信念和他的行为之间构成了悖论，因为他用了很多的小策略，小技巧，把那些不可能的姻缘变成了可能，使那些渴慕着女神的男性揽得美人归。他手把手地教那些男性朋友，做什么说什么，甚至还亲自动手，比如去扎破女性的车胎。 这不仅让人产生了一个疑问，他那么坚强的信念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答案当然是真的，这是绝对毋庸置疑的。 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其实反映了他内心深刻的冲突。罗玥很形象地一语道破了他的这种冲突，说他像一个鸵鸟一样不敢面对自己的现实。是的，他曾在大学时深深地爱恋着顾遥，却不敢说出来，尽管她为顾遥做了那么多，尽管他内心那么炙烈地爱着她，但就是没有勇气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对于罗玥也如此，他其实已经深深地爱上了罗玥，可就是不敢面对这个现实。相反，他不断地自责，觉得是自己害了罗玥，不仅在他们初相识时，让她丢了比利时著名大酒店大堂经理的工作，进而导致她在回国途中被宋宁宇欺骗。所以，他宁愿让罗玥回到比利时，重新开始她的生活，甚至期盼着，罗玥能够抹掉他们之间的这段经历。他想缓解他的内疚感。 这是典型的俄狄浦斯冲突，当幸福和爱情来到他的面前的时候，他根本就不敢去享受和承担。还好，顾遥因为心有所属，所以他的不表白仅仅是让自己错过了爱情，只是伤到了自己。而罗玥就不一样了，当两棵树已经连为一体，硬要让她抹去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那必然是彻骨的痛。因为他们之间情感上的共生关系已经形成，切断就意味着情感和精神上的巨大伤害。所以，罗玥带着哀怨和无奈重回比利时，情感已被程皓真正伤害。 俄狄浦斯期形成的强大的超我力量，让程皓的道德感极其强大，这严重地扭曲了他真实的情感。这就是他那个严厉的父亲所给他带来的童年创伤。 这样的创伤往往如此，那个小小的孩童，在展示自我全能感的时候，总是得不到父亲的认可，总是被严厉的父亲所否认或打击，导致他的自我发育不完善，自尊和自信受到伤害，严重不足。 孩子的全能感，是孩子自我存在感的基础，小孩子都会以为这世界是他创造的，他可以为所欲为，这固然是自恋，但也是孩子的权利，因为这是孩子成长的必经阶段。父母必须照见他们的这种全能感，告诉他，你的所作所为所感所想都被爸爸妈妈看到了，非常棒，非常好！科胡特管爸爸妈妈的这种反应叫做镜映。否则孩子就会形成内心创伤，就会使这个自恋需求固着于此，并在成年的时候，形成病态的心理需求，那就是反复地要冲破这种固着，却又不得不反复重复着这样的失败。程皓的恋爱顾问知识和自身的爱情路程正是如此。 这样的孩子内心其实很自卑，为了证实自己，他锻炼出比较强的反思能力。比如程皓，他把对顾瑶的暗恋，总结归纳出了一套很实用的恋爱秘籍，他的微博点击率很高。 他在这方面的成功，又让他变得很自负。但他注定要失败，比如罗玥就是看了他的微博，才陷入和宋宁宇之间的虐恋。他再次失败，才让他彻底明白，这些形式上的技巧都不重要，要赢得芳心，靠的还是真心。 这种真心是什么？就是恋人间彼此真实的照见。一个人的全部成功和全部存在，如果不被他人镜映，都会变得毫无意义。这个他人最好就是恋人。所以恋爱是一个人心理成长的第二个重要阶段，好多童年的创伤，都会在这个阶段慢慢治愈。在张铭阳和顾瑶的帮助下，故事的结尾变得圆满，程皓终于追到了比利时，找到罗玥，在最后一刻挽回了爱情。也可以换一种说法，是爱情让程皓走出了俄狄浦斯冲突的阴影。罗玥一直在很好地镜映他，尤其在他全面失败时——牙科诊所整顿期间，恋爱顾问挫折期间，罗玥不断让心理上落入谷底的他重拾信心，找回价值感。 张铭阳最后的举动——放弃事业，追随顾瑶，也是对此最好的注解。 在镜映中，一个人能够看见更加真实和更加自信的自我。那个镜子是多么的重要！他愿意照见你，并真实地反映你！这种彼此的照见，就是深深地依恋。它必须真实和纯净，否则几无价值。 张铭阳的恋爱路程，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这一点。 程皓道德感很强，超我很发达，而张铭阳则相反，在恋爱问题上道德感较弱，本我过于发达，他就是一个大色狼，换女人还没有选择一顿饭谨慎。但是自始至终，我们都看不到多少对张铭阳的道德上的指责。张铭阳其实也一直在展露真实的自我，与其说他是在不断地追求刺激，满足肉体欲望，不如说他把一种寻找的过程变成了目的。 他和程皓一样，或者说我们每个人都一样，都要找一个我们童年的父母，来镜映我们。我们所找的恋人，在潜意识中，我们就赋予了他们这样一种功能，就是让他们来担当我们童年的父母，继续完成他们成功的镜映——这让我们安于其中，或者不成功的镜映——这让我们努力寻求冲破心理固着，实现成长。 张铭阳也想找到真爱，但他知道他所接触的那些女性，都只能是一面之缘，都不可能成为他的一面人生镜子。于是这样的寻找过程，就成为一种强迫性的重复，一种游戏人生的态度。 当他看到顾遥安坐在大楼外的长椅上，等他面试出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很踏实很安稳。他就更加珍惜和依赖于这面镜子，并义无反顾地把自己交给了这面镜子。而顾遥何尝不也如此，当顾遥深陷抑郁，自信完全崩溃的时候，张铭阳对她的追求，让她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价值感。正如张铭阳对她说的那样，你只是婚姻失败了，这并不表示你没有价值，不可爱。这样的照见，非常有力地扶住了一颗即将崩倒的心。 这就是剧情一正一反两条主线。还有两条辅线，为主线进行了很好的补充和解释。 第一条是，宋宁宇与顾遥和罗玥之间。顾瑶作为曾经的校花，一旦变成了全职太太，对宋宁宇而言，她镜映的资格和能力都产生了变化。从仰慕到附属，从可以被大家无限理想化的女神，到靠宋宁宇养活的小女人，顾遥失去了镜映的资格，她从高山仰止的女神，跌成了掌心小鸟般的宠物。没有社会生活的女人，她的内心和情感都不会再那么丰富多彩，那么生动怡人，她的自信心也会大大降低，也就失去很多镜映丈夫的能力。她不再是一个可以依赖的对象，而是蜕变成了一个需要照顾的对象。她会变成一个忧郁哀怨的小女人，而他——宋宁宇因失去了一个能在情感上与他同调的人，情感和道德双重脆弱的他，很容易会在婚姻外寻求弥补。罗玥的到来，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白。虽然刚刚失业，但心高气傲、灵牙利齿、年轻漂亮的罗玥，恰好能够承担这种镜映的任务。只是由于宋宁宇的自我情感表达不完全真实，注定要伤人伤己。 第二条辅线是，邹北业和乔伊琳之间的，这条线所传达的主题特别单纯，简直就是概念化的，那就是“真实”。邹北业死心踏地爱上了乔伊琳，这个火花的迸出，完全出于自然。那个到处串场的模特乔依林，穿着光鲜而时尚，却在邹北业的车上，完全展示了真实的自己，她换装，她素颜，她的言行举止，完全是原生态的，原汁原味儿的，一点没有舞台感，一点没有做作感。这个反差给了邹北业以强烈的震撼。这一切正是他想要的，寻觅而不可得的。作为it行业的大鳄，他身价高达五亿元。他以老总的身价开着豪车做兼职司机，或许就是要从高高在上的虚华生活中，抽身出来，接触一下地气——那种真实的感觉。乔依林用自己的言行举止满足了他，因而也就具备了镜映的资格，当然她也有这种素质和能力，因为她对于邹北业隐瞒自己身份的行为深为鄙夷。 科胡特的自体心理学把镜映当作一种单方面的反应，这种反映的内容是这样的：我愿意看你，也看到了你，包括你的感情、愿望、意志、想法和感受，我接纳你的这一切，然后告诉你我的这个态度。这是镜映的一个方面，而另一个方面，就是被镜映的对象，他的表达也应该是真实的，因为这是镜映成功的前提。 唯有真实的镜映，才能触摸到爱情的质感，才能营造出内心安全的基地，才能产生真正且长久的依恋行为。这大概正是这部电视剧独特的视角和独特的价值。 2018.2.17